一张表梳理历史朝代顺序
锦衣卫头子纪纲怎么死的?
永乐十四年七月,权势煊赫的锦衣卫大帅纪纲,被朱棣以谋反的罪名处死。
《明史·纪纲传》里,记述了纪纲的许多恶迹,如下几条值得注意:
一、他多次派家人拿着伪诏,到各地盐场,勒取官盐四百余万。回来时,又假称有诏,擅征官船、牛车,将盐载入其私第。而无论是盐还是船车,他一概赖账,分文不给。
这条罪状的要害,不在他白占公家的好处,而在他的家人“伪为诏”,也就是俗称的“假传圣旨”,这是非常严重的罪行。
二、永乐初,晋王朱济熺(第二代晋王,朱棣之兄晋恭王朱棡之子)、建文帝的弟弟吴王朱允熥先后削爵,遭到籍没。纪纲在奉旨抄没王府财产时,趁机干没金宝,获利巨万。贪财本不要紧,康熙帝为了照顾韦小宝发财,不还派他去抄鳌拜家产吗?韦小宝得了鳌家的护身宝衣,穿上四处摇摆,也无伤大雅。可纪纲轻狂至极,他竟然穿上两家王爷的冠服,高坐置酒,命唱戏的小童儿奏乐奉觞,山呼万岁助兴。
三、纪纲家居所用器物,僭比乘舆(指天子出行的法驾)。
以上两样都是严重“违制”的行为,往往是杀头的前戏。
四、他还阉割少年数百人,充他府中的仆役。
勋戚大臣府中使用阉人,在明初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。但纪纲只是一介武夫,是皇帝的佞幸,而不是勋臣,也非皇亲国戚,他家伇使阉奴,就逾制过格了;而且他蓄养的阉奴数量如此之大,可以想见他家府邸是如何豪阔了。
五、皇帝选的妃嫔,有一些虽然入了龙目,但因为年纪尚幼,不到册封的年龄,就让她们暂居外宅以“待年”。纪纲竟然横插一杠,和永乐皇帝抢腥吃,把其中最为绝色的女子先纳了——他难道忘了,薛禄和他抢女道士,他是如何动怒的?莫非他主子永乐皇帝是善类一枚,会容许奴才来他碗里争鱼吃?
如此种种,按网络语言,都是造反的节奏。这些“反状”,多数都似曾相识,一般来说,皇帝要说谁谋反,都会糊几顶这样的帽子栽他头上,无甚新意。因此我怀疑,它们都是纪纲垮台后根据狱词,加工整理出来的,以证明他一直都有不臣之心——好比山呼万岁一说,我打死也不信。
以上这些罪证,虽然都属僭越,是大不敬,但还不构成谋反大逆的直接证据。不过不用急,铁证很快就有了。
永乐十四年端午节,大内照例举行“射柳”活动。
射柳其实就像划龙船、舞狮子,是朝廷节日庆典的一项必备的庆祝仪式。在端午隆重的节日气氛里,让将士们骑骑马,拉拉弓,活动一下胳膊腿,含有“马放南山而军不忘战”的象征意义。
许多人望文生义,以为射柳就是照柳树放箭,射断柳枝便为高手。其实不然。试想,柳叶是何等轻柔之物,一箭飞来,箭镞还未挨着叶身,叶子早为一股劲风荡开了,哪能射穿它?所谓“百步穿杨”,不过是一种形象的说法罢了。因为壮士在柳下习射,遂称之为“射柳”,总比“射垛(箭垛子)”文雅好听些。中国人尽喜欢整这些好看而不中用的东西!
纪纲早在做诸生时,便长于骑射。后来从了武,更日日拉弓放箭。他是有名的神射手,可他在下场前,却悄悄吩咐亲信、本卫镇抚庞瑛:“待我射时,故意射不中,你却要折一根柳枝,大声喊好。”庞瑛不解:“这是为何?”纪纲道:“我要借此观察一下众意所向。”
纪纲下了场,呼啦啦一箭射去,果然失了准头。庞瑛按照事先说定的,折一根柳条在手,欢呼雀跃起来。看热闹的官员们,尽管莫名其妙,却也不敢“指正”,都跟着一起喊好。纪纲见状大喜,道:“这是没人敢跟我作对了。”从此便立下心造反了。
看官您瞅瞅,不是赵高指鹿为马故事的明代版么?赵高在朝堂之上,指一头鹿说,这是一匹马,大臣们都唯唯诺诺,不敢反对。纪纲明明没射中,众人亲眼见庞瑛从树上摘下柳枝欢呼,却也不敢喝倒彩。这说明,纪纲就像秦代的奸臣赵高,凭借权势,凌驾于百官之上,人们都敢怒不敢言。
这个故事是记录在《明史·纪纲传》里的,然而我却不信其为真。熟悉在下的看官,当知我最喜欢和“正史”作对了,当然,“野史”在我这儿,也常讨不到好。
前面我已指出,所谓“射柳”,实不必射柳。我估计《纪纲传》的纂修官也没弄明白这一点,便茫茫然写纪纲交代庞瑛,令其“折柳鼓噪,以觇众意”,好像纪纲本该射断一根柳枝似的。如果“射柳”以是否射断柳枝来判高下,那实在没有必要。柳树之冠那么大一簇(北方之柳,又粗又壮,形如插立的一株巨型笤帚,不似南方柳树倚湖而卧,为病美人之态),就是我这样的近视眼,如果趁几斤蛮力,虎地一箭射去,兴许也能射折几根枯枝下来。我猜,纪纲令小鬼庞瑛折枝,不过让他手里有样物事,招呼起人来,大家看得更清楚些,其作用就像鼓舞士气的红旗。
当然,也有可能,庞瑛所折之柳枝,是这个故事在民间流传时,被后人加进去的一件道具。
射柳这一情节,颇富戏剧性,故事生动,刻画鲜明,远比说他“多蓄亡命,造刀甲弓弩万计”更容易让人记住,这也是史家运笔的偏好。
然而,关于纪纲谋反的种种证据,由于疑点太多,不能不令人生疑。
纪纲秀才出身,是个心机既刻且深的人,他若真心谋反,断不会像史书描绘的那样,采取那样一种狂飙突进的张扬姿态。好比说他借射柳以试探人心,即借指鹿为马的手法来观察他的威力是否已压服众人,除了自我暴露,到底有何意义?纪纲会那么愚蠢?自然,在他主子眼里,他就是蠢驴一头,一头蠢驴,所以欲加之罪,总是那么荒唐不经、经不起推敲。
自古以来,凡欲谋反者,不过威慑与恩结两条道路。
以恩惠相结者,是司马懿父子的手法。司马家与世家大族建立起广泛而稳固的政治同盟,慢慢侵蚀曹魏家的统治根基,到末了轻轻一推,糟朽的曹家大屋即轰然倒塌。
曹操霸夺汉室江山,则是以威相加。曹丞相使汉献帝整日生活在他的白色恐怖之下,连自己怀孕老婆的命都保不住;在熬受了曹家父子的长期折磨后,只好乖乖地把皇位禅让给曹公子丕,不过履行一道手续而已,人家姓曹的早已是站着的天子了!
毋庸置疑,威慑的前提是曹氏父子掌握着随时废立的绝对权力,他们才敢如此张狂无忌;而恩结者,野心起时,势力有限,只好暂取低调之态,慢收人心,待到权柄运转,朝廷大权如潜流一般发生根本转移,方才扬手一击,推倒枯藤老树。
看官试想,纪纲若属“造反派”,他该举起大棒,还是拿着一根胡萝卜?
纪纲不过是皇家鹰犬锦衣卫的头子,他既没有司马氏世家大族的背景,也没有曹操一手遮天的强大武力;他既不掌兵,在文臣中也毫无根基,他还得罪了许多人,手中血债无数,人们畏惧他,更痛恨他。这样一个人,如果真的发了疯要篡位,只能暗自邀结人心,即采取恩结的手段,岂可妄自拿大,以指鹿为马的方式去威慑群臣?
这不是傻儿吗?
其实纪纲绝无谋反之心,只不过皇帝要烹掉这条走狗,只能给他强加一个死罪。历朝历代,那些得意一时的倒霉鬼们,无不着了此道。喊冤吗?没用的!
《大明按察使》剧照,主角周新就是被纪纲害死的,其实真正的凶手是皇帝朱棣。
永乐十四年七月,也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后不久,有宦官奏发纪纲之罪——显然这位宦官是瞄了准头,适时而发的,甚至可能直接受了朱棣的指使。
从朱棣的迅速反应来看,他正等着这封揭发信呢!
朱棣在接读检举信后,立刻批旨,秘令科道官(六科给事中与十三道御史)当廷弹劾纪纲,在次日朝会上,出其不意地向纪纲发难。
纪纲完全没有料到,言路会突然向他发起严厉的批判攻势,他毫无防备,听着当朝宣读针对他的弹章,张口结舌,不知所措。而朱棣已不容他自辩,马上下旨,将他拿下都察院按治。
纪纲一旦下狱,就像以前所有被他抓捕的罪臣一样,完全失去了自我。审讯的结果,无不如圣意,纪纲及其党羽很快承认,他们有谋反的预谋。而就在谳词奏上的当日,纪纲即被磔死于市,其家属无论老少,全部戍边。朱棣还将纪纲的罪状颁示于天下。他的部下,杀的杀,谪的谪,也都星散了。
纪纲之死,有其必然性。
试想,自古以来,哪一位圣明之君不用酷吏杀人?待该杀的杀了,该除掉的除掉了,圣君该把手洗干净了,他驾前立功的酷吏,自然成为他的擦手布,擦完血,随手扔掉。朱棣命“列(纪纲)罪状颁示天下”,其目的是将永乐前期令人惨目的大杀戮,归罪于纪纲(还有已死的都御史陈瑛)。
纪纲并不如科道官和史书所指责的那样残酷,他不过是一只可怜的替罪羊,幕后的真凶,其实正是那位把屁股洗得干干净净坐在宝座上的朱皇帝。
纪纲并非毫无人性的刽子手。好比内阁学士解缙,是明初有名的才子兼狂士,因为得罪了朱棣和汉王高煦,被下到锦衣卫狱里关起来,纪纲就比较关照他,给予他许多优待。
有一次,朱棣查阅诏狱里关押的囚犯名册,见到解缙的名字,恨恨地说了一句:“原来他还没死啊!”朱棣不想让解缙活,却一时找不到让他死的罪名,就让纪纲将其秘密处死,给心烦的人来个“人间蒸发”。纪纲不敢违命,又不忍心告诉解缙,回到狱里,就请解学士喝酒。解缙是多聪明的人哪,马上知道原因了,当下不语,只是求醉。待解缙喝到酩酊大醉,不省人事,纪纲命人将他抬到院子里,用雪盖起来,解缙很快就死了。这大概是纪纲能想到的,既让解缙死得不痛苦,又能留其全尸的办法吧。
纪纲必死,还有一个原因,就是他开罪的人太多。
解缙得罪,主要是他拥戴皇太子朱高炽,因此成为汉王高煦的眼中之钉,必欲除之而后快。纪纲在狱里关照他,显然是不给汉王面子。
纪纲害人,分明是奉旨行事,可大伙都把帐记到他头上——许多账,譬如血债,皇帝是一定要赖掉,请臣下代还的。
当然,纪纲也非善类,他不会秉持公心,替无罪之人优容转圜;那些得罪了皇帝,被“下岗论死”的宦官与武臣,享受不到解缙的待遇,纪纲还会落井下石,趁机大发横财,如猫吃老鼠,下口之前必要将老鼠戏耍一番,极尽饕餮之乐。
他每接到抄没的旨意,就率领一大群官校去“请”昔日的同僚、今日的阶下囚。此时,纪纲便表现出一个人格卑劣者的本质,他并不把犯事者直接下到狱里,而是带回自家私宅,先请对方洗个舒服的热水澡,宽敞房子住下,好吃好款待,然后假意说:你不用怕,等我见了圣上,一定替你说好话,赦免你的罪。
那犯官虽知纪纲不是菩萨心肠,但此刻沦落,正在神乱心慌之际,突听阎王殿上的判官这么肯帮忙,还不感激涕零?但感激不能光吸溜鼻涕呀,总得真金白银,出点血吧。只听说有钱能使鬼推磨,没听说小鬼也来学雷锋!为了活命,犯官总是会命家人将金银绸缎、奇珍异宝,可劲儿地往纪大人家里搬。
纪纲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,道:“这些钱嘛,本不该收你的,可你也知道,这世上没有空手套白狼的好事,你的事重,不能光靠我空口白牙地说,御前那么多人要打点。”他以这些理由,像挤牙膏一样,将犯官之家慢慢挤得只剩下个锡皮。
犯官明知被纪纲讹诈,也不敢二言。用不了多久,身家已空,再无干货好榨了,这时,突然大门一开,好多壮士涌进来,挟着犯官就往外走。犯官大惊,连问:“纪大人在哪里?纪大人在哪里?”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,已被推到西市斩讫,脑壳高悬竹竿之上,瞪着大眼发呆。
纪纲这么做,得罪了整个权贵阶层,成为他们既恨又怕的人物。纪纲的所作所为,其实是在给自己挖坟墓。所以纪纲一旦失势,他的末日也就到了,即便朱棣想网开一面,饶他不死,他也很难存活下来。普天之下,每一条河边,都高举着追打落水狗的棍棒呢!
纪纲被处死的时间非常特别:永乐十四年七月。这在永乐政治史上,是一个特殊的时间节点。这年八月,朱棣最后一次回銮南京。这次南返,主要是为了与群臣讨论迁都和营建北京等事宜,所以仅仅呆了五个月时间,在他用强权威逼群臣接受他的独断,达到目的后,即于次年三月匆匆北返,同时大规模的新都建设工程在北京开始了。
请注意:纪纲之被处死,正是在朱棣仓促南下的前夜。而朱棣再次北来时,正式开始营建新都北京,随之在北京设立由宦官督领的东厂,故处死纪纲,既为了剪除令皇帝不安的权臣,也是为了使过于集中的缉事大权分割一部分出去,由更为信任的宦官掌领,而后世东厂之权更在锦衣卫之上,可以说,纪纲是永乐年间对“特务”大权重新进行制度设计的牺牲品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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